Heinrich

恶魔回忆录【六】【好兆头/GoodOmens】


Memory of A Demon

Chapter 6


AD59,罗马
 “好吃。”天使放下一只牡蛎壳,满足地咂咂嘴,嫣然一笑。
 两人在离皇宫不远处一家名为“赫吾斯帕德”的餐馆吃饭,虽然位置不怎么显眼,内部装横舒适明亮,而且牡蛎和自酿甜酒耳的味道在城里一绝,不少在皇宫里任职的官员会在休闲时间过来坐坐。
 “其实我们不必如此……敌对。”恶魔克鲁利戴着黑框眼睛,叫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从伊甸园到如今罗马的小餐馆,他们已经认识了四千年。人间虽然有趣,但要是没有个能说说话的同伴,可真是无边寂寞。幸好有对方的存在,这漫长又短暂的四千多年里,他们在人间度过了有趣又相安无事的时光。
 克鲁利在罗马已经呆了21年了,罗马是个好地方,更甚于蛾摩拉和所多玛。这里的人们头脑单纯,容易受到煽动,还崇尚武力,另外,还拥有特别优秀的艺术天赋,克鲁利很是欣赏。
 更为重要的是,亚茨拉菲尔也在罗马定居下来了。
 “不必敌对?我对你从来没有敌意,克鲁利。但我们为不同的阵营效命,你是恶魔,我是天使。”天使说,不为所动地再拿起一个牡蛎。
 “但是……一切自有它存在的道理,所以我们应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做好各自的工作。我们可以像现在那样,吃顿饭,举杯喝酒。”天使低声说。
 “但如果涉及到正义和邪恶的事情,我是不会让步的。”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不太好,天使继续补充了一句。
 两人用餐完毕,走出酒馆,地中海的温暖海风吹过来。克鲁利和亚茨拉菲尔并肩走在路上,这是条狭窄但热闹的街道,天气很好,周围人来人往。天使看起来心情很愉悦,柔和的眉目,干净整洁白色长袍,略带俏皮的小笑话,与天使许久未见,克鲁利依旧非常心动。
 “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就是这个意思!”恶魔无辜地说,“但是,他们又不会派人来检查。听着,亚茨拉菲尔,你得去那不勒斯赐福,我也得去那边做点小工作,引诱一个虔诚的神父去赌博……你去赐福,我去捣乱,这样一来,就抵消了,对于人类来说有什么意义,这点小事情他们不痒也不痛。”
 “这是原则问题,我不能去……捣蛋作乱。”亚茨拉菲尔有点动摇,但依旧拒绝。
 “仅此一次,天使,我这段时间实在没法抽身离开宫殿。”克鲁利露出了恳求的目光。
 天使亚茨拉菲尔有众多优点,他的优点多得数不过来,但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缺点,其中一个是易于心软。
 “好吧,克鲁利,我答应你,仅此一次。”

回忆到这一段,克鲁利突然想到,那是他们第一次互换工作,然而绝非仅此一次。天使有他的原则,但恶魔的方法总是多一点。

亚茨拉菲尔第二天就到那不勒斯去了。他在一家教堂里找到了神父克拉里,经过几分钟的交谈,还用了点神迹,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克拉里神父“邀请”到赌坊里去了。
 半天后神迹解除了,克拉里神父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小赌坊。也许是出于内疚,克拉里比以前更卖力地为教堂工作,比以前更不遗余力地劝导人们信仰上帝。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亚茨拉菲尔有点犯难。
 五天后天使回到了罗马城的家中。他住在一家离皇宫二十分钟路程的三层平房里,典型的罗马风格小平房。房东特洛温尼夫妇性格温和,待客有礼。天使住在二楼,对房子和这两个人类很满意。两人的生活足够安静,不会吵扰到他,特洛温尼太太退休前在学校教授拉丁文,爱好花草,擅于把房子装饰得充满生活情趣。
 他坐在书桌前,正打算翻开奥维德的《变形记》(注1),忽然“突”一声,好像有什么硬物砸了一下窗户。天使看过去,窗外有一只小鸟的身影。
 “你好,小鸟先生,天气很好,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亚茨拉菲尔打开窗户,惬意地看着落在窗台上的白色小鸟。
 “哦,我飞累了,想喝点水,你这有吗?”
 小鸟乖巧地咂咂嘴,它当然不会说话,亚茨拉菲尔往下看,是他的恶魔老朋友。今天他换上了一件新的蓝色长袍。这是凉爽的一天,天空很蓝,蓝色显得克鲁利精神又有青春活力,像是哪个等在心上人楼下的少年郎。
 “Demon.” 亚茨拉菲尔忍住笑容,故意装作冷淡地说。
 “我有份礼物送给你,天使。”
 “是什么?暗黑之眼、地狱魔轮?还是达米恩之剑?”
 “你想要这些?”克鲁利不解,看来完全没理解到天使的冷幽默。
 “找我什么事,小鸟先生。”天使看着楼下的蓝袍男人,蓝绿色的眼睛神采奕奕。
 “一份礼物,我是指今晚皇宫里的一场派对,我想你不会错过。”
 “好的,我猜肯定会有喝不完的好酒,”天使思考了几秒,眨眨眼,“当然美食一定少不了。”

“晚上好,克鲁利大人。”
恶魔没有理会男仆的问好,闲庭信步地走向皇帝的行宫。在绝大部分人类眼里,他一直是不苟言笑,难以接近的存在。
克鲁利二十多年前来到罗马,当时还是卡利古拉把持政权。有一次皇帝跟他谈论奴隶制的问题,他只是稍微说了几句,马上获得了皇帝的认同和赞赏,还获得了元老院的认同,于是奴隶制在高卢行省得到进一步推广,而他则加官进爵。这种成就感让他陶醉不已。
他便凭着优秀的恶魔天赋,轻松地进入了帝国的最高统治层,并且很快获得了重用。
他原本无意干预人类的政治,留在这座宫殿,不过是因为他喜欢皇宫的一切,优越的生活环境,恭敬周到的仆人,争先恐后想要巴结他的人类官员,他颇为享受这种被人类簇拥的感觉。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你想作恶,政府永远是最理想的地方。
而且,这里是帝国的中心,每天暗暗观察各种官员的勾心斗角,简直叫他热血沸腾,发鬓下的地狱印记灼热不已。
这个令人激动的帝国迎来了他的现任皇帝,尼禄。
10年前,尼禄登基。亚茨拉菲尔出现在宫中,想成为皇帝的老师,引导尼禄成为一位善良正直的君主。太后阿格里庇娜对亚茨拉菲尔很满意,另一方面,克鲁利也暗暗希望亚茨拉菲尔从此在宫里住下来。

 但最终,恶魔不为人知的小愿望落空了,亚茨拉菲尔没有成为皇帝的老师。在那之后,恶魔克鲁利糊里糊涂地充当起了这个角色。
 多年后亚茨拉菲尔向克鲁利抱怨,他当时为了说服阿格里庇娜,花费大量心思精心准备了一番,眼看着就要被任命为尼禄的老师,然而之前还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的尼禄突然跳出来反对,阿格里庇娜不得不取消了这个安排,害得他扑了一场空。在克鲁利看来,那是因为亚茨拉菲尔太过于注重如何获得阿格里庇娜的认可,反而忽略了更重要的人物——12岁的尼禄大帝。
 就在快要决定亚茨拉菲尔作为尼禄的老师的那个夜晚,阿格里庇娜在宫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天使也被邀请参加宴会。阿格里庇娜陶醉于亚茨拉菲尔温文尔雅的谈吐和独特的见解,两人亲密地交谈。
 这个场景让克鲁利有些不痛快。
 郁闷的恶魔走向阳台,他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意外发现了一个人。
 月色明亮,年幼的皇帝无言地伫立在阳台,倔强地背向闹哄哄的宾客,好像这样就没人看到他的泪水。
 作为一个恶魔,克鲁利不知道什么是同情心,他为地狱效命,但他的所有行动,都必须以一个准则为前提,那就是他自己的想法。接下来克鲁利的行为,无关善恶,无关地狱也无关天堂,仅仅因为克鲁利想这么做,所以他这样做了。
 “孩子,哦,我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恶魔蹲下来,看着满脸泪水的尼禄。
 克鲁利跟人类说话时总是听不出任何感情,他总是冷冷的,不像亚茨拉菲尔,后者在跟孩子交流的时候会表现得更加温柔,而克鲁利跟所有人类交流时都是这副冷漠的态度。
 皇帝只是个12岁的孩子,现在他需要发泄一下情绪。12岁的孩子还无法很好地理解欲望交织的成人世界,无法理解为什么亲生舅舅突然成为了自己的父亲,也无法理解高官和仆人们面对母亲时谄媚的眼神,甚至还无法理解成为一个皇帝意味着什么。
 他默默地付出努力。母亲要求他到元老院面对一群咄咄逼人的官员作演讲,他去了;母亲要他学会跟官员们应酬,要有君主的风范,他努力去模仿学习;母亲要为他找一个他毫不熟悉的男人作为老师,他没有意见。然而经过这一切努力后,他依旧没有获得人们的认可,甚至是母亲多一丝的爱。
 各路达官贵人殷勤地跟阿格里庇娜和塞克斯图斯(注2)敬酒、交谈,真正的皇帝独自躲在阳台默默流泪,没有人在意他,他只是母亲把持帝国的傀儡。这是他的国、他的家,从小在帝国的中心长大,尼禄也有自己的政见,但母亲和塞克斯图斯等官员容不得他说话。他能感受到官员们对他毫不重视,他讨厌当他讲话时他们毫无尊重地打断。
 “看看,是不是那个男人。” 克鲁利让他转过身,对着一名官员轻轻一指,官员的酒杯突然蹦出来一只黏糊糊的蛤蟆跳到他的脸上。
 那官员还有围在他周围的宾客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或者,那个男人?”,克鲁利盯着不远处的另一名官员,打了个响指。
 那名官员的胡子突然着了火,惊慌地叫了起来。仆人们手忙脚乱地把水泼到他脸上。
12岁的皇帝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天使吗?”他抬起头,眼里闪烁着震撼的惊讶和巨大的崇拜。
 克鲁利的恶魔天赋在于,无论他的语调多么冷漠,他总能轻易击中人心,说出最动人、最具诱惑的话语。
 “如果陛下确实这么想,”恶魔弯下腰,望着皇帝的脸,“我愿意成为您的天使。”

注1: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著作。
注2:阿格里庇娜的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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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 14 · 15 · 16 · 17 · 18 · 19 

20 · 21

番外一:帝国的傀儡

番外二:本特利奇遇记(上) · (中)·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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