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inrich

本特利奇遇记(下)【好兆头/GoodOmens】

《恶魔回忆录》番外二

本特利奇遇记(什么!我的主人竟然是一个恶魔!?)

作者:helenharri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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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克鲁利先生的爱车有话要说,据说是惊人的秘密!


我的生活又回归到平淡之中,这样的日子不得不说是平淡、充实又幸福的。

克鲁利先生一如既往,时不时跟亚茨拉菲尔先生约会,他经常跑到书店去,有时候一呆就是好几天。他们会去丽兹大酒店吃饭,会在圣詹姆斯公园散步聊天,会在大不列颠博物馆附近“交换情报”(这是克鲁利先生的原话),当然也会去市里的画展、去环球剧院看剧。

“那幅画肯定是赝品,我一看就知道了,人们都被骗了。”

有一次,两人刚去完一个画展,克鲁利先生刚上车就发话。

“我认为不可能,全世界的达芬奇学者都集中在那了,那幅画毫无疑问是真迹——这是他们一致得出的结论。”

“拜托,天使!就凭人类那点可怜的鉴别力?我眯着眼睛随便一瞥,就能断定那画是否真的出于列奥之手,百分百准确,用不着什么显微镜、胜过任何专家学者,撒旦替我作证!”

克鲁利先生语气有些激动,他很少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谈论某件事。

有时候,两人会吵架斗气——当克鲁利先生气恼地回到公寓、一连几个月不出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肯定遇到“感情挫折”了。但他们终究会和好,就看克鲁利先生什么时候买上一束鲜艳娇嫩的玫瑰登门拜访。

偶尔,我是说偶尔,克鲁利先生会去一些,呃……很奇怪的地方,见一些很奇怪的人,比如说有一次,克鲁利先生大半夜到一个废弃公园去赴约。他一路上都咬牙切齿地抱怨那个叫“哈斯塔”的人选择这么个时间、这么个地点与他见面。到了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叫“哈斯塔”的是个头发乱得像个鸡窝头的邋遢男人,在大热天仍穿着件好像十几年没洗过的厚棉袄。要是鸡窝头没侧过头说话,我还真没发现现场还有个个子稍矮、同样穿着一件像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深色棉外套,被叫作“利古尔”的男人。哦对了,他头上还顶着一只又大又丑的癞蛤蟆。后来我才知道,那俩男人也是恶魔,他们地狱派来向克鲁利先生传达工作任务的。

时至今日,这种奇异事件我已经见怪不怪,无法让我泛起波澜了。有什么办法呢?要是你也有一个恶魔主人,你就能明白我的心情了!哪怕有一天撒旦本尊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此外,克鲁利先生保持着与本特利先生的来往。刚开始我以为他对本特利先生怀有歹意,实在是我的错误揣测,我误会了克鲁利先生,也低估了两人的友情。仔细想想,也许我该感谢克鲁利先生与我的制造者交情如此之深,我才得以与后者经常见面。

有时候克鲁利先生会受邀前往本特利先生的别墅,每次他去完回来,总能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后排座位凭空取出一瓶酒……后来我才知道,本特利先生认识很多藏酒家朋友,每年都收到不少来自欧洲的佳酿礼物,他干脆在别墅的地下室建了个私人酒窖。而无论那酒窖里藏有什么类型的酒,克鲁利先生哪怕微微尝一口,就能使用魔法凭空“创造”出一瓶一模一样的来。

偶尔他们会外出兜风。一如既往,克鲁利先生坐在副驾驶位,本特利先生驾驶着我。一如既往,克鲁利先生坐在副驾驶位,本特利先生驾驶着我。他那梳理得当的金发垂下几缕,任由窗外的暖风吹得凌乱。他会把脱下的西服放在后座,稍微放松领带、敞开衣领,笑意盈盈地与身旁戴着墨镜的克鲁利先生交谈。西斜的落日洒在他的金色短发上,洒在他那件有着淡淡古龙香味的白色衬衣上,洒在那双温柔似水的明亮眼眸里。

我会压抑住激动得几乎能让我抛锚的兴奋心情,静静地感受着,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

“你好吗,小伙子,好久不见啦。”

每次一上车,本特利先生总会带着笑意跟我说上这么一句话,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神采奕奕。我不知道在外人看来他这种举动是否有些可笑,我只知道,我自始至终沉醉在这个英国男人无边温柔里,从未挣脱。

汽车设计、赛车、酒、公司的各项管理甚至是音乐、艺术,克鲁利先生跟本特利先生之间几乎什么都聊(但绝对不包括克鲁利先生的地狱事务和恶魔身份!)。有一次收音机里传出舒缓流畅的古典音乐,本特利先生聊起往事。他说他16岁之前仍在练习大提琴,尤其爱好德彪西和舒伯特,但“不太擅长”巴赫。在古典音乐界,这种嗜好会被看作是“异类”*。在伊顿*时他曾改编过十几首舒伯特的作品,找到学校的音乐教师,又拿到音乐出版公司投稿,结果没有一个人给予他正面评价。他于是放弃创作,专心钻研一向擅长的机械科目。

“不管那些人曾对我说过什么,如今的我依旧愿意在假期里教安娜拉大提琴。”

他自嘲地笑着说。安娜是他的女儿。

“不懂巴赫的人,就不懂古典音乐。也许你该感谢他们,不然你会成为一个穷困潦倒的音乐家,而不是一名成功的汽车工程师。”

克鲁利先生有些遗憾地说,那种无辜的语气把本特利先生逗得哈哈大笑。

逐渐地两人的话题中还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种植植物。

克鲁利先生似乎真的开始了种植花草,他在超市里买了各种各样的种子和花盆。哎,也不知道他种得怎样呢。看他如此用心,小花小草们在他的专业种植下肯定会幸福成长吧。不像我,经常受他威胁、被他恐吓,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

经过上次偷车事件后,我开始发自内心期待亚茨拉菲尔先生与克鲁利先生结为正式的爱侣。但我越来越肯定,在表达爱意方面忸忸怩怩克鲁利先生恐怕这辈子也无法把那枚戒指放到亚茨拉菲尔先生面前,说出一句“请你嫁给我”。

哎!即便是有着高贵的本特利血统的我,也不得不替两人感到着急!没办法了,我只好伸出援手……这几年来,我一直等待一个时机,终于在某一天——

那天,亚茨拉菲尔先生在车上等待不远处为他买咖啡的克鲁利先生,他穿着那件似乎永远不变、带有维多利亚风格的白色礼服,突然嘟囔了一句:

“上次我带过来的饼干铁罐,是落在这里了吗。”

上个月他与克鲁利先生外出郊游,两人跑到离伦敦市区几十公里的一个小镇欣赏落日,那天亚茨拉菲尔先生确实带了一小罐自制曲奇饼干。

“您看看面前的储物箱,我记得克鲁利先生放里面去了。”

我不假思索地说,速度之快、情绪之镇静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亚茨拉菲尔先生拉开储物箱,那只小小的淡黄色盒子静静地躺在里面。几乎每次两人约会,克鲁利先生都会带出来。而结果是,每一次克鲁利先生都不曾向亚茨拉菲尔先生提出求婚。

我一言不发,有些忐忑地观察着亚茨拉菲尔先生会作何反应。

他第一眼就看到那个特别的盒子了,我看到他在沉默的空气中愣了好几秒,随后缓缓关上储物柜。

“看起来像个精致的礼物呢,也不知道克鲁利要送给谁。”

亚茨拉菲尔先生忐忑地笑了笑,看来完全忘记了饼干铁罐的事。

我的上帝啊,我要晕过去了!亚茨拉菲尔先生居然误以为是克鲁利先生送给其他人的礼物!还能有哪个其他人呢?还能有谁能对那样一条人见人怕的毒蛇展现爱意、又在接受对方忸怩的灼热爱意时浑然不知呢?六千年!他们已跟对方相识了六千年!

“啊?那个礼物,我好像哪天听克鲁利先生说,是送您的,他一直没能送出去呢。”我强忍镇静地说,祈祷对方能开窍。

下一秒,亚茨拉菲尔先生便再次打开储物箱,我能感受到他快速而热烈的动作中流露的兴奋和惊喜,他打开了小盒子。

亚茨拉菲尔先生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端着那只戒指。

“克鲁利……真是条狡猾的毒蛇!不可思议!我简直惊呆了!坏恶魔!”

他瞪大眼睛,涨红了脸,像是在谴责什么极其荒谬的事件,要不是他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出卖了他,我真以为他在生气。

亚茨拉菲尔先生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将盒子合上、紧紧地捂在胸口,随后左顾右盼,不知道是害怕被别人知道他拥有了这么一件珍宝,还是担心克鲁利先生会突然返回。

他再次打开盒子,像是要把戒指的形状轮廓、每一个细节每一丝光泽亮度都印在脑子里一般,恋恋不舍地凝视了一番,随后才放入储物箱。因为这对戒指,亚茨拉菲尔先生看起来心情很愉悦,坐在车里像个得到夸奖和宠爱的孩子般兴奋地等待克鲁利先生回来。

他哼了一小段欢快的曲子,我的心情被他所感染,等曲子哼完,从后视镜中我才看到他微红的眼圈。

说到这里,你以为他俩就此坦诚心意、确定关系了吗?你以为我的故事要迎来大结局了吗?才没有!

跟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的天哪!我开始觉得哪怕是上帝也无法叫两人在一起了!而且,我完全没有料想到,那天深夜克鲁利先生将亚茨拉菲尔先生送回书店,第二天便驾驶着我离开了英国。

当然,“完全没有料想到”也并非如此,因为,凌晨四点我们回到公寓后,我还在感叹两人的恋情如此复杂、用亚茨拉菲尔先生的话来讲简直是“不可言喻”时,上次那个头上顶着个大蟾蜍的邋遢男人出现在公寓楼下。

我们从海底隧道渡过英吉利海峡,目的地是柏林。

啊,我终于要出远门啦!一路上,我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还怯怯地幻想着这个海底隧道牢不牢固,会不会突然涌进海水将我淹没。我望向克鲁利先生,他却似乎极其不情愿启程,摆着一副了无生趣的丧气模样,甚至于响指一打,让我自动驾驶……就这样,我们到达了大陆。

欧陆温和且略为干燥的风向我吹来,身边是不断来往的、靠右行驶的法国车、德国车甚至是北欧车,时不时有带着各种口音的英语、法语以及语速飞快的德语传入我耳中,连公路上的标志都变成我看不懂的文字。啊,我能在这里交到新朋友吗,好期待!

通过关口的时候,窗口里的办事员小姐向克鲁利先生递过来一张票据,而克鲁利先生正在发愣。前面说了,我一路上沉浸在欢呼雀跃的兴奋感中,而克鲁利先生却刚好相反。他阴沉着脸,全程沉默不语,驾驶速度也不像往常飞快,时不时烦躁地摇摇头,似乎并不愿意前往目的地。

我响了响喇叭,克鲁利先生才突然回过神来,接过对方的票据,而后方来车已排起长长队伍。办事员小姐面露不快,用法语嘟囔一句:

“古怪的英国人。”

克鲁利先生转过头,紧紧盯着对方。啊!不,年轻的女士!千万别对克鲁利先生无礼,他是一个恶魔!当我看到克鲁利先生露出这种眼神时,我就知道……

果然,一声响指,身后排成长队的一列汽车瞬间集体抛锚,大多数是长途跋涉前往欧洲的司机,顿时叫苦连天,抱怨声、汽车喇叭声响倒一片。就在我还在幻想着那个办事员小姐身边会不会突然冒出一条大蟒蛇时,克鲁利先生放荡一笑:

“谢了,甜心!”

恶作剧似乎给他注入了某种勇气,他脸上的不快一扫而空,紧接着便油门猛地一踩,我们再次驰骋公路。

哎,这个恶魔!友善在他身上果然是不存在的!

路经巴黎,克鲁利先生冷不丁大喊一声: 

“哈斯塔!我可不卖你的帐!”

他恶狠狠地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像是将心里压积依旧的烦闷倾泻而出,蛇信子在口中快速进出。

我吓了一跳,再回过神来克鲁利先生一转方向盘往巴黎方向前进,不久后我们到达了这个国家的首都,巴黎。

克鲁利先生将我停到路边,大步朝附近一家卖可丽饼的街边小店走去。啊,亚茨拉菲尔先生居然在那里!我看到他面露心满意足的笑容,看着手上拿着个满是草莓的可丽饼。我太惊叹于克鲁利先生总是能精确地定位到亚茨拉菲尔先生的位置了……

“我没去柏林!我没有在此事上‘捣乱’,自始至终!那是哈斯塔的主意,拜托!像他那种傻气得快要冒泡的恶魔,没有我的帮助,能做出什么大事来!?亚茨拉菲尔,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我们究竟还要为这件事吵多少次架!”

克鲁利先生冲着亚茨拉菲尔先生激动地解释。我该同情我的主人,因为他此刻看起来如此无助。没有鲜花,也没有戒指。他站在那里,仅仅用他那一张嘴和一片真心试图打动眼前坚决无比的男人。

“克鲁利……你,我……”亚茨拉菲尔先生将目光移开,面露犹豫,“我该如何相信一个恶魔……”

他紧皱眉头,刚才拿着可丽饼的欣喜全然消失。

“我该如何相信你……克鲁利!这件事都传到天堂来了!米迦勒早已知道你们地狱企图在人间挑起战争!如今他们摩肩擦掌,准备与地狱开战。克鲁利!我们处于不同阵营,你是恶魔,而我是天使!我们的交往本就是错误!要是真的开战了,到时候整个人类世界,包括天堂和地狱,都有可能变成一片虚无!再也不会有什么剧院、公园、达芬奇,也不会有德彪西、莫扎特和贝多芬!你确定到时我们还要继续来往吗?”

亚茨拉菲尔先生露出那种摇摆不定且暗自伤神的神色,这种表情我以前看到过几次,一次是克鲁利先生百般劝诱他代替后者前往利物浦“捣乱”时,还有一次我记得是亚茨拉菲尔看到一只走失的受伤宠物狗时,那双神采奕奕的浅色眼眸充满不忍。

最终他微微叹了口气,拿着个可丽饼气恼地转身离去。

哎,两人又吵架了……我的努力毫无作用,全白费了!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空挡,克鲁利先生很快从可丽饼店里买来另外一个洒满巧克力碎的可丽饼。不是吧,这个恶魔真是叫人绝望,在这种场合还有心情吃甜点!?

而在下一秒,克鲁利先生向着亚茨拉菲尔先生的背影大喊: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个人十分确定——我们还要继续来往。天使,一个可丽饼作为充满诚意的礼物,足以让你相信我吗?”

我差点狂响喇叭笑出声来,抱歉,我真没想到我的主人恶魔克鲁利还能做出这种滑稽的事情来!

“还有我这条跟踪你六千多年的坏蛇。”克鲁利先生幽幽地说,看起来可怜兮兮。

听到此话,亚茨拉菲尔先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出乎我意料,他在仿佛几个世纪长的数秒后转过头来,向克鲁利先生快步而来!

“克鲁利,你这个坏恶魔!”

亚茨拉菲尔拿着那个草莓可丽饼,一下子扎进克鲁利先生的怀里,他眼圈微红,一边紧贴克鲁利先生的胸前,一边数落这个恶魔是如何坏、如何诡计多端、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两人吵架的来龙去脉——原来,那个名叫“哈斯塔”的恶魔向撒旦提出议案,利用日益紧张的欧洲局势,在大战开始之前从中作乱,以此把战争作为地狱的“功劳”而挑衅天堂,地狱希望以此与天堂开战。而亚茨拉菲尔先生以为克鲁利先生也掺和进这件事里,两人为了此事吵了不少架,这次他来到欧洲,也是为了“拦截”克鲁利先生——

但至于他为什么在这里吃可丽饼,我就不得而知了,谁知道呢,也许刚好路过。

天哪,我从未想到原来天堂和地狱的争斗如此激烈!形同水火!我开始理解为何克鲁利先生迟迟拿不出那枚戒指了……亚茨拉菲尔先生说的没错,恶魔和天使交往也许就是不合理的,他们想必要承受更大的压力和挑战。但从那天的事情来看,我觉得亚茨拉菲尔先生最终选择相信这段六千多年的感情。看着最终和好的两人甜蜜的身影,一旁的我也不禁感动得眼眶湿湿的!

克鲁利先生与亚茨拉菲尔先生在巴黎逗留几天后,独自驾驶着我前往勒芒——

法兰西风情的建筑物不断从我两边飞速而过,到达勒芒后,我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勒芒耐力赛!

克鲁利先生驾驶着我来到比赛区域附近的室外停车场,在那里,我们居然碰到了本特利先生!

啊啊,本特利先生!

本特利先生戴着鸭舌帽,穿着一件十分休闲的蓝色polo衫,微笑着向我们打招呼。

作为冠军的最热门候选,今年本特利车队也参加了比赛。克鲁利先生将我停到室外停车场,然后就跟本特利先生进入了贵宾观赛区。

“计划有变,我还是来了。”克鲁利先生摆摆手,向本特利先生解释,而后者则热情地招呼他。

 

停车场空无一人,我在那里静静等候着,忽然一辆蓝色跑车进入我的视线。

“你是我们布加迪家族的车吗?我怎么没见过你这个车标?你是盗版吗!*”

“我打赌它不是,我们意大利人造不出这么丑的车。也许是梅赛德斯先生家的车。”跟在蓝色跑车身后的,是一辆紫色跑车。

“玛莎拉蒂小姐!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我是法国人!法国人!Je suis français*!别仗着你是法拉利的小跟班,就可以拿我开玩笑!”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抱歉咯!还有,法拉利是我亲哥哥,请你放尊重点!”

名叫“玛莎拉蒂”的紫色跑车努努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天哪,他俩是谁!我一点也不丑!什么盗版啊!真是没有一点教养!我感到一股被冒犯的不快。

“你们在聊什么?能说给我听听吗?”

忽然,一辆银色跑车飞奔过来,加入对话中。

“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你们就没有安静的时候吗!一天到晚吵个不停!”

随后而来的,是一辆深红色跑车。他缓缓发话,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满和责怪。

“法拉利哥哥,你来啦!”玛莎拉蒂对着深红色跑车热情地打招呼。

他们一下子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对方“车”多势众,容不得我插嘴,我只好怯怯地在旁观望。

“安静!”

一众汽车瞬间安静下来,恭敬地为身后那辆黄色跑车腾出位置。

“抱歉,吓到你了,他们并没有恶意。我来自保时捷家族,是一辆德国车,你可以直接叫我保时捷。”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辆黄色跑车,那是一把具有女性特征的嗓音。

“能介绍一下你自己吗?”她继续说。

我这才发现,这些车已经把我包围起来了。

 

我强忍忐忑,尽可能大方得体地作了自我介绍。

“很高兴认识你。”保时捷说。

“原来你的车标是本特利,不是布加迪。英国车吗?先告诉你,我们法兰西可没有贵族!自由万岁!公民万岁!”布加迪看了我一眼,说话时有种气定神闲的傲慢。

“英格兰小子,要不要来比一局?”法拉利说话时带着意大利人的散漫与随意。

“英格兰小子,要不要来比一局?”玛莎拉蒂接着说。

“欢迎新朋友。”兰博基尼瞪大眼睛,微笑着说。

紧接着,在保时捷的动员下,他们也开始作自我介绍。

我总算弄明白了,这些车的主人都是今天来观看赛车比赛的人,主人入场后他们都在此等候。他们的主人作为汽车爱好者互为好友,于是他们也是一起玩耍的伙伴。

黄色跑车是来自保时捷家族的德国车,也是这个小团体的领头,大家对她特别信服。

一开始冲我说话的蓝色跑车,是来自布加迪家族的法国车,他有一半意大利血统,又起了个意大利名字,经常被错认为是意大利车。无论是无意的误会还是有意的玩笑,都能让他十分恼火。

紧随其后的紫色跑车、以及后来现身的银色跑车和深红色跑车,被称为“意大利小队”,分别是来自玛莎拉蒂家族、兰博基尼家族和法拉利家族的意大利车。玛莎拉蒂对法拉利万般崇拜、惟命是从,还自称跟法拉利有血缘关系,但其他车都不认同这个说法。银色的兰博基尼存在感比较弱、渴望融入集体,经常说“你们在聊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让人感到好笑的是,布加迪常被误认为是意大利车,而法拉利有时也被错认为是法国车,他俩互相看不顺眼,经常吵得不可开交。布加迪常把“我们法兰西如何如何”挂在嘴边,法拉利则会在一旁奚落。“哎,你生在意大利、创造者又是个意大利人、你又起了个意大利名字,我看你干脆当一辆意大利车得了!本来你的创造者就是罗马人凯撒的后裔嘛!”这时候布加迪总会气得火冒三丈。“闭上你的嘴,法拉利!我是拿破仑的后裔!”玛莎拉蒂会第一时间加入口舌之争,兰博基尼也会来凑凑热闹——然后,保时捷女士就会出来主持大局,调停众车辆。

勒芒赛才刚刚开始,天气温暖和煦,保时捷小姐提议到镇上进行一次比赛,其他汽车一致赞成。我……我当然不能错过!说真的,我心底里也很希望融入他们。停在公寓车库的日子对我来说是清闲而无聊的,我一直希望能有个汽车伙伴,然而由于克鲁利先生把整栋公寓都租下来了,我根本没有邻居。那天一下子遇到如此多汽车同胞,我很是紧张,但又极其亢奋。

于是我们立刻动身,在东道主布加迪的带领下偷偷跑到镇上的不限速公路。

引擎声此起彼伏,起跑线后的我们跃跃欲试。在保时捷喊出倒计时后,我们便松开手刹,让早已沸腾的车轮向前狂奔。

深红色的法拉利最先冲出去,听玛莎拉蒂小姐说,法拉利家族是全世界最早研究“起跑加速”的汽车公司。在别的汽车公司还在研究如何提高车速时,他早就跑到别人先头,钻研起“如何赢在起跑线上”了。

出乎我意料,蓝色的布加迪也非常厉害。他紧贴着法拉利,就在对方右后方半个车身的位置,死咬着对方不放。无论法拉利采取何种手段,也硬是甩不掉他。要是前者想在转弯处与他拉开距离,他就稍微减速,跑到弯道内侧拦截对方、抢占先机。我的天哪!如此高风险且高难度的做法!稍有不慎就可能两车相撞、亡命公路!布加迪就像一个用生命作赌注的疯狂赌徒!我开始理解为何兰博基尼评价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极端分子了!

紧跟在布加迪身后的是玛莎拉蒂和兰博基尼,紧接着是我和保时捷。大家急速奔跑在不限速公路上,车与车之间相隔最多不过一个车身,一时间竟难舍难分。

其实,跑在第五名的位置,并非我技不如人,我有自己的策略——

本特利先生给了我一颗强大的心脏——强劲而不输任何汽车的引擎!

我深知自己的优势在直线路段上,而布加迪、法拉利他们车身较轻、又对赛道比较熟悉,在弯道上必然比我强悍;我大胆猜测,像这种一开始便倾尽全力赶超对手的跑法,极有可能会让他们在比赛后半段因引擎温度过高而败下阵来。而这次我们选择的赛道,前半段弯道较多,后半段直线路段较多,因此我的策略是:前半段不必争先,后半段尽力超越。

眼下我们跑了三分之一赛道,只要再坚持一会,就轮到我一展身手了!

我沉住气,紧跟着大家,暗暗等待超车时机,就在这时,更出乎我意料的事发生了——

一直默默跟在我身后的保时捷小姐突然加速,居然轻轻松松地超越了我、超越了玛莎拉蒂和兰博基尼、甚至超越了布加迪和法拉利,跑到队伍最前头去了!

刺耳的引擎声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极速奔跑所扬起的落叶唰一下甩到我身上。

保时捷小姐回过头,冲着身后的我们喊了句:

“我要征服整片土地!我要让你们心服口服!”

说着,她马上与排名第二的法拉利拉开好几个车身的距离,整个过程如此轻松、迅捷,让人怀疑她一开始的落后只是为了迷惑我们的假象!天哪,她真的太强大了!她低着头,埋头苦跑,眼里散发着冰冷执着的光芒,就像一个专注于计算的工程师,算准了我们每一辆车的速度与轨迹!怪不得法拉利他们对她如此服从,只因她无懈可击的实力!

这下子落在最后面的就是我了。我暗暗观察前面一众车辆,法拉利和布加迪在保时捷小姐如此高调地超车的情况下,并没有提速或是采取其他措施,甚至逐渐放慢了些许速度。这也证实了我一开始的猜测——两人已经达到极限,果然败下阵来了!

这时,我们转眼间就跑到赛道三分之二处,公路已经大为平坦。我立刻抓住机会提高速度,一下子便超过了兰博基尼和玛莎拉蒂小姐,两辆车在我呼啸而过的瞬间发出“哇”的惊叫声。

紧接着,我咬紧牙关,逐渐逼近仿佛一道蓝色闪电的布加迪——

他惊讶地瞥了我一眼,马上用法语骂骂咧咧地朝我咆哮:

“可恶的英国佬!别指望能超过我!滚回你们那个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太阳的阴湿小岛去!”

我没理会他的话,马上再次加速,引擎像一只失控的斗牛,眨眼间就超越布加迪而与法拉利齐头并进。

“挺聪明嘛,小子。”法拉利朝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猛然加速。

然而,就像我前面说的,比赛一开始的过度加速让他的引擎出于超负荷状态,这次猛一加速,我已经能听到他的引擎所传出的异响。

很快,他逐渐落后,甚至被布加迪超越……

我只剩下一个对手了,保时捷!

我让时速稳定在230公里每小时以上,拼了命一样赶超她,我离她只有3个车身的距离了,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追上她了——

“我赢了!”

几秒钟后,保时捷朝身后的我们大喊。她虽然语气有些激动,但并没有显得多高兴,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啊,只差一点点……我有些不甘心,但也心悦诚服。保时捷率先冲过终点,比赛结束了,她获得了第一名,布加迪以半个车身之差险胜法拉利,兰博基尼和玛莎拉蒂几乎同时过线。最终排名便是:保时捷、我、布加迪、法拉利、兰博基尼和玛莎拉蒂。

排名出来后,我能感觉到大家对我的态度与刚才自我介绍时完全不一样了。那天,我还遇到了其他的比如来自奔驰家族、北欧沃尔沃家族、同为东道主的标致家族的汽车。

“我们那没有牛津剑桥,也没有伊顿哈罗,但我们德意志人对汽车的精通不比任何人差。”保时捷又回复到一开始的礼貌冷淡,天啊,我快要成为她的粉丝了。

勒芒赛结束后,克鲁利先生跟本特利先生驱车前往巴黎。我认识的新朋友也即将各奔东西。看到大家对我投来不舍的目光时,我知道我在这个法国小镇收获了梦寐已久的友谊。

“有机会的话,再来大陆吧。”保时捷露出微笑。

“来巴黎吧!”就连曾对我出言不逊的布加迪,也露出了不舍的目光。

“意大利会让你流连忘返!”法拉利冲我大喊。

“你们也来伦敦找我吧!但我的主人是一个恶魔!你们得小心点!”

我强忍离别的落寞,将我认为最实用的忠告大声地送给大家。

“哈哈,他在说什么傻话!”法拉利爽朗的笑声从我身后传来。

“哎,这辆车实力还可以,就是有点神经质。”布加迪无奈地说。

唉!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的主人的确是一个恶魔!问题是没人相信!

 

欧洲之行后又过了一两年,战争终究还是爆发了。

我停在克鲁利先生的车库里,经常有飞机在伦敦上空掠过,发出隆隆响声。在车库的日子里,我经常想起勒芒赛上认识的大家。保时捷小姐、布加迪、法拉利、玛莎拉蒂小姐和兰博基尼,大家都怎样了呢。战火中心处于德国,我想起那天保时捷小姐说的“我要让在座各位心服口服”。我只是一辆汽车,不了解人类社会,然而如果企图依靠杀戮和发动战争获得胜利,真的会让人心服口服吗?我又想起那天的比赛,勒芒的秋季,偷偷跑出来比赛的我们。

 

时间飞快,一晃七十多年过去了。在那之后,整个世界发生了很多大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依旧作为克鲁利先生的车生活着。说实在话,我是感谢克鲁利先生的,他确实就是本特利先生口中的“爱车之人”。我们也经历过一些事情……不太好的事情,那件事情我不太愿意回忆起来了,不过,重要的是,我们最后胜利了!

对了,其实还有一件事。

在我跟随了克鲁利先生三十多年后1971年的某天,我得知一个天大的噩耗——本特利先生去世了。

整个英国都在报道这个哀讯。那天,我跟克鲁利先生之间谁也没说什么,在铺天盖地的报道中,他驾驶着我去到葬礼现场。

克鲁利先生那天换上了全黑的西服,坐在车里陪着我。天上下着小雨,我们在墓地的不远处静默地看着本特利先生的儿女与妻子,他们打着黑色雨伞无声地悼念,从那默剧般的肃穆背影中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沉痛与不舍。

我干脆闭上了眼睛,这副场景叫我不忍直视。前面说了,我从来就不愿意展露脆弱。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想,好像只要闭上眼睛,本特利先生就从未逝去。

克鲁利先生一如既往戴着墨镜,但往日的轻佻和不羁全然不见,当时我能感受到的唯有他罕见的庄严与肃穆。

他沉默许久,突然开口:

“Walter一直知道你很敬爱他,我早就告诉他了。我说:如果你造的车是一个人,他们肯定无可救药地爱着你。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我依旧坚守无言,心脏开始一抽一抽地发疼,比三十多年前克鲁利先生威胁着要把我变成一堆废铁寄给本特利先生时还要痛苦。

克鲁利先生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接着继续说:

“他先是笑了,然后说,他希望你们对他的爱,都能从驾驶者身上得到同样的爱护与尊重。”

克鲁利先生一说到“爱”这个词时似乎面露难色,但依旧很努力地将这个意思传达出来。

我改变了主意,重新睁开眼睛注视着不远处本特利先生的葬礼。至少,我要目送这个创造了我、又给予过爱意的男人。即便泪水让我的视线模糊。

后来克鲁利先生告诉我,本特利先生一生都没有拥有过自己的汽车。原因是他需要时刻对汽车保持客观的敏锐嗅觉,好设计出更多更好的汽车。有时候他会打一辆出租车,有时候他会骑着自行车去公司。

永别了,敬爱的沃尔特·欧文·本特利先生,我的W·O·本特利先生!这次,是真的永别!我又回想起童年的那个晚上,他轻轻摩挲着设计图的那双温柔的手、他轻柔的动作、以及那双满怀热忱、燃烧着爱意和激情的眼睛。不,我不要告别,本特利先生。你会永远活着,活在我每一根钢管、每一个零部件、每一粒螺丝钉里。

那天傍晚克鲁利先生跟亚茨拉菲尔先生到圣詹姆斯公园散步,两人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克鲁利先生便驾驶着我送亚茨拉菲尔先生回书店。

“克鲁利。”

“怎么了?”克鲁利先生有些疑惑地转过头。

“你又露出那种表情了。”

克鲁利先生先是不解,再然后便是无言地注视行人繁忙来往的车窗外。

车内陷入沉默,直到亚茨拉菲尔先生伸出手,温柔地将克鲁利先生拥入怀中。他是如此轻柔地抚摸着克鲁利先生的脸颊,任由对方的头毫无防备地垂在他的肩膀上。

“尼禄,列奥和本特利先生,我们都有过这种时刻,不是吗。”亚茨拉菲尔先生那双以往神采奕奕的双眼有些伤心地凝望着克鲁利先生,“但你的身边一直有我,克鲁利。”

那一天,我突然想到,目睹亲密的朋友离世,克鲁利先生在他如此漫长的岁月里所承受过的悲伤可能更甚于我百倍。我又想起往日与本特利先生的种种事情,那一刻,我终于没忍住,无边的悲伤将我的全部覆灭。

“天使,不懂巴赫的人就不懂古典音乐,是这样吗?”

两人离别时,克鲁利先生微微趴在车顶上,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询问亚茨拉菲尔先生。

亚茨拉菲尔先生愣了愣,接着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那样说:

“这是什么话,克鲁利!难道在巴赫出生之前,世界上都没有优秀的音乐家吗?”

 

讲到这里,我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说回“老爷车”这个称谓吧,确实,我承认,我已经不年轻了,特别是如今在伦敦大街上经常能看到外形酷炫、速度飞快的新型跑车,每当那时候,我总得感叹一番岁月不饶人。但怎么说呢,本特利先生去世后,我逐渐对退休啊死亡啊什么的不再像以前那般畏惧了。

我一直相信,作为一辆善良的汽车,我死后一定能进入天堂。到时候,肯定能再次与本特利先生相遇吧!

啊,等等、等等,我还没讲完。你们知道吗,昨天!昨天我在贝克街遇到布加迪了!我的天哪,那真的是他!他身边还站着保时捷小姐、玛莎拉蒂小姐和兰博基尼呢!而他本人正低着头小声问身旁的法拉利:

“法拉利,快告诉我‘你好,请加98汽油’用英语怎么说……”

而法拉利先生则一脸为难的表情。

什么嘛!那么简单!于是我就发挥本特利高贵血统的热情友好品质,跑过去教他啦!

啊啊,跟大家再次见面,我是发自内心觉得很高兴!

对了,刚才说到退休的事,我再跟你们说一个秘密——昨晚克鲁利先生又恐吓我了:

“怎么了?对我有什么意见吗!?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天还活在世界上,哪怕一万年,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哎,我悲惨的人生啊!不过嘛,在退休之前,我还是乖乖地跟着这个坏恶魔身边吧!我保证,等下我就会偷偷跑出去,跟保时捷小姐、布加迪、法拉利他们见面!

 

【完】


作者的话:车车历险记最后一话终于发上来了,啊,是真的卡文卡了整整一个礼拜……明明情节都全想好了,结果还是卡了……

回忆录的18话,要到下周才能更【FLAG,因为最近真的太忙了,下周三门课的presentation堆到一起了!【哭唧唧

注释什么的,过两天再写吧,有几个地方可能要写写……现在我要写presentation去了……

目录(某几章节发出来后被屏蔽,删除重发后导致顺序乱了,目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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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5
6 · 7 · 8 · 9 · 10 · 11 · 12
13 · 14 · 15 · 16 · 17

番外一:帝国的傀儡

番外二:本特利奇遇记(上) · (中)·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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